在墓地磕完头,爷爷的葬礼就算结束了。
我站在山顶,眺目望去,对面不远处不大不小的土丘分不清是山还是坟。时至今日才明白农村里的“入土为安”,毕竟农民一辈子都是跟土地绑在一起的。天,青灰的天,像一口用旧的锅盖,扣下来,罩住山的边。只见山坡上站着一棵树,它像极了一位垂垂老矣的老人,用饱经风霜的眼睛目睹着人的死亡,人的离开,目睹着旧故里草木渐深,人间稀疏。它好像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了解这变幻更替的故乡,它把这里的天地和世道看的透透彻彻,也看出了风轻云淡,生死从容。
从村头到村尾,由于新修的高速公路横穿了村庄,于是记忆中的村庄如同中了弹,打破了从前的宁静与质朴,变了模样。马路边上,一栋栋新的洋房正在筹建中,宛如村中的孩童排着长队,展现着年轻的模样。越往里走,靠近山的那头,才显露了村庄的皱褶与沧桑。屋子一间间都房门紧闭,有的院子里长满了杂草,有的院子已经塌了。曾经人们还世世代代居住在里面,那里有着由血缘所联结起来的代代人,是一个枝叶繁茂的家族,随着工业化的冲击,从上一辈开始,老家的很多人已经到了城市,或是求学后在城市定居,或是在外打工谋生。这里的房子渐渐没人居住了,年轻一辈四处谋生活也很少回来。只有在破旧而古老的门后面探出的一双双浑浊的眼睛,那些垂暮的老人们,用一种古老而传统的方式让这个村庄继续存在着,他们和这个村庄都成了这个时代的一个微小背景,是这个光鲜亮丽的世界一个隐秘的角落。
记忆中我家门前有两颗橘子树,虽然不知何年,橘树已经被砍光,但记忆绵长依旧美好,依旧沾满童年的光,依旧布满年少时的青涩酸甜。倒是我后来在自家房顶种的多肉,经过多年的野蛮生长,现在已经家族庞大、独霸一方了。年龄渐长,才明白:到不了的是远方,回不去的是故乡。虽然已经定居长沙10余年,在城里清洗骨头上的泥土,过滤血液里的质朴,剔除皮肤上的烟火,最后完全伪装成了一个都市人,且人模人样,粉墨登场,但记忆对故乡还是忠心耿耿,小时候我们游泳的那条河,现在成了长满了水藻的小河道,河岸上杂草都长到齐腰,长河里幽绿,似乎水流都是静止的。童年里的“百草堂”,现在已经成为高速大桥下的几个桥墩,高大威严得像城里高档酒店里的石柱,俨然不再是那个奇趣无穷的乐园。“三味书屋”也成为乡村工作办事处,回头想想“沧海小学”这几个字大抵还是在的吧。一时间,觉得好像什么都一样,又好像什么都变了。我也分不清楚这究竟是一种进步还是一种倒退。
朝九晚五的人都在疲于奔命,他们像墙上的时钟,永远遵循着规则和时间,一刻也不能停下来。与土地为伴的人都在自由生长,在村庄,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,一辈子都是这样,他们关心庄稼的收成,田里的稻谷,地里的庄稼,他们没有时间关心这个世界的巨浪什么时候会涌到自己的面前。
到不了的远方,回不去的故乡,所以我便一直在路上...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