现在是北京时间18:32分,阴天,下班从医院到浦沅。回家的这一段路不长,走路约8452步,时间约45分钟;坐公交途经5站,大概20分钟;开车4.9公里,大约18分钟。曾有人计算,除掉睡眠,人的一辈子只有一万多天。过去未曾注意到,这条不起眼的路,其实在我人生的时间清单上占据了不小的部分,就此也在不经意间记录了这些年我的生活轨迹。一路走来,我见过它春天生机勃勃的样子;也闻过夏日烧烤摊飘过的味道;捡过秋天飘落的树叶,也踩过冬日里绵绵的白雪。路途中,我见过穿着紫色衣服手拿星巴克的女孩明媚的微笑,我也记得曾经被步履匆匆的西装革履男士撞到过的狼狈;我羡慕过穿着雅礼校服的学生意气风发的青春,我也扶过去做核酸的路上不小心摔倒的老人。这段回家的路,我想如果路灯会说话,那他可能记录了不少故事吧。
有那么一段时间,我曾焦虑不已。可是街上的车依旧川流不息,身边的人总是大步向前,脚下浪潮不倦翻涌而上,环顾四周,人群推搡着我前行,某种疏离感正在生长拉长,我与周围飞速变化的一切保持着相对静止,像浪潮上的岛屿,似乎时代的进步和城市的荣光和我从未相关。身边的人都在往前走,好像只有我还停留在原地。我以为我到了三十多岁,会去看山河大海落日余晖,没想到到了已为人母的年纪,我还在找自己的路上。一时间竟无法自洽。
悲伤的话,就去超市吧,超市里的东西中规中矩,徘徊在及格线上,像极了人生。”路边的超市散发橘黄色的灯光,温暖着每一个晚归的路人。回想年少时那个喜欢书店和咖啡馆的伪文艺女青年,三十岁的自己竟然爱上了菜市场和超市这种充满着生活气息的地方。相比大商场里的玲琅满目的货物,超市里的东西大多在资质平庸,虽然他们被挑选着,但是他们依旧被人需要着。超市的那个"supermarket"广告牌,也不知为何变成了“super”和"market",原来再"super"的人都有"market"的一面,我终于和自己达成了一次和解。就像有人说,人来世间走一遭,大抵会走过三个阶段“懂得父母平凡,接受自己平凡,允许孩子平凡”。他强任他强,清风拂山岗。
长沙突然气温骤降,临近晚上更是寒气逼人。下班途中,通过浦沅的地下通道时,看到前面的女士穿着一双细跟高跟鞋,大冬天的竟然漏着脚踝,大概是鞋子不太合脚,她走路时我清楚的看到其脚后跟贴着创可贴,身上的黑色西装外套还别着工作牌。看起来我们大概是同龄人,她想必也才刚刚下班。忽明忽暗的地下通道里回荡着高跟鞋亲吻地面的哒哒声中,我们相视一笑,而后一起聊了聊。她毫无保留的跟我吐槽了最近的遭遇,我也跟她表达了自己对人性的困惑。不知为何,我们竟然有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。也许我们都是同路人,我们都在经历着疼痛,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。
出了路口我们就此别过,就这么一次萍水相逢的谈话,竟让我有了醍醐灌顶的顿悟。或许人性本就是复杂的,我缺少对人的多面性和不能归类的情感的接纳。开始觉得世间不是只有黑白,也有不算黑也不是白的灰,不是只有简单的是非曲直,素描里光和暗泾渭分明却也不可分割,对与错也因为角度而存在差异。就像我们坐车等红绿灯时,总嫌弃行人太慢;自己过斑马线时,又觉得车应该礼让行人。自己是医护人员时,常觉得某些病人要求太高;自己是患者时,又期待医护事事周全。个人所求不同,各自立场自然不一样。人生不易,勿在别人心中修正自己,勿在自己心中强求他人。把自己还给自己,把别人还给别人。让花成花,让树成树,于此山水一程,人生一场。是啊,生活各自不易,何必自艾自怜。一念之间,豁然开朗。
比起在嘈杂的公交车失神发呆,我还是喜欢一个人漫步回家。很多事情,走着走着,灯一亮,便明朗了。很多情绪,走着走着,风一吹,便消散了。一个人独处的时候,看看天,看看地,看看车,看看人,吹吹风,落落雨,安静自在,不用周旋于他人的情绪,也不用判断他人的心思,孤独且自由。看过一段话“我用成熟杀死了所有的幼稚和浪漫,那片荒野慢慢长出了理智、清醒与世俗、冷漠。”我偏不信,我相信落俗不可避免,浪漫至死不渝。我相信成长的最可贵之处,并不是叫人变得圆滑、世熟、世故、妥当,而是砍掉枝枝叶叶,做回最初的自己,或安静,或耿直,或豪迈,总之是如初生般的天真清澈。然而这天真清澈,必是先沾了尘垢自己再清洗,是世事洞明后爱谁谁,是晓名利而不取,是即便人生的某一段路泥泞不堪,却依旧拥有一路生花的勇气。